因为年代久远,文件不足,对于《世说新语》的成书,留住了一些聚讼纷纷、无所适从的谜团,天然无足挂齿,但就“通识”的要求而言,也应该有所了解。底下我就择要赐与诠释。
领先,《世说新语》的作者是谁?这本书究竟是一东谈主独撰, 如故“成于众手”?
如前所述,《世说新语》的作者,一般认为是南朝宋代的临川王刘义庆。如《世说新语·假谲》“诸葛令女”条,刘孝标注对故事的确实性提议品评时就说:“葛令之清英,江君之茂识,必不背圣东谈主之正典,习蛮夷之秽行。康王之言,所轻多矣。”这里的“康王”,即是刘义庆的谥号。这诠释至少在刘孝标眼里,《世说新语》的作者非刘义庆莫属。尔后的目次学文章及类书,也都认可此说,一向并无异议。
刘义庆到底是个若何的东谈主呢?咱们结合史书的记录简要作一先容。
刘义庆,字季伯,祖籍彭城(今江苏徐州),生于东晋安帝元兴二年(403),卒于宋文帝元嘉二十一年(444)。他是宋武帝刘裕的侄子,长沙景王刘谈怜的次子。刘谈怜一共养了六个女儿,而他的幼弟刘谈规莫得女儿,是以义熙八年(412)刘谈规病逝后,便以年仅十岁的刘义庆为嗣子,义庆十三岁时也就袭封了南郡公。刘义庆幼时聪慧伶俐,刘裕对他极端喜爱,常说:“此吾家丰城也。”丰城,是据说中龙泉、太阿两宝剑千里埋之地,足见刘裕对刘义庆小心甚高。永初元年(420)刘裕称帝,追封刘谈规为临川王,年仅十八岁的刘义庆动作嗣子得以袭封临川王,征为侍中。
张开剩余85%永初三年(422),刘裕病逝,宗子刘义符即位,改元景平。景平二年(424),刘义符被徐羡之、谢晦等东谈主所废,不久被杀。紧接着,刘裕的第三子刘义隆(407-453)即位,是为宋文帝。刘义隆登基后,改元元嘉,他在位三十年,励精图治,营造了一个所谓“元嘉之治”。刘义庆动作天子的堂兄, 颇受重用,历任书记监、丹阳尹、尚书左仆射、中书令、荆州刺史等职。其间,刘义隆因为疑惑,杀害了不少宗室和元勋, 而刘义庆因为本性谦退,为东谈主低调,与世无争,一直受到天子的信任。
元嘉八年(431),因太白星(即金星)滋扰了左王法星, 时任右仆射的刘义庆窄小会有可怜,便向天子上书,自求外镇。天子下诏遮挽未果,乃出其为荆州刺史。义庆在职八年, 水火无交,颇受匹夫吝啬。元嘉十六年改授散骑常侍,都督数郡,任江州刺史。元嘉十七年任南兖州刺史。二十一年病故于京城,时年四十二岁。朝廷追赠侍中、司空,谥号为康王。
咱们看刘义庆的这份“简历”,以为他更像是一个政治家, 似乎与体裁莫得几许关系,可是且慢,简直使刘义庆名垂后世的却正是他的体裁设立。据《宋书·临川烈武王谈规传》记录,刘义庆“在州八年,为西土所安。撰《徐州先贤传》十卷,奏上之。又拟班固《典引》为《典叙》,以述皇代之好意思”。
这里尽管莫得说起《世说新语》,但据学者们推断,此书的编撰,应该即是在荆州和江州刺史的任上。
问题是,刘义庆的体裁才华究竟如何?他能否独自完成《世说新语》以过头他文章的编撰呢?这个问题近代以来曾引起不小的争议。咱们先看史书上若何说:
(义庆)为性简素,寡嗜欲,爱好文义,才词虽未几,然足为宗室之表。·.·招聚体裁之士,近远必至。太尉袁淑,文冠那时,义庆在江州,请为卫军洛议入伍;其余吴郡陆展、东海何长瑜、鲍照等,并为辞章之好意思,引为佐史国臣。太祖与义庆书,常加意接头。(《宋书·临川烈武王谈规传》)
这段话有几点值得疑望:其一,刘义庆“爱好文义”,才词虽未几,但体裁才华“足为宗室之表”(这个说法连褒带贬, 似乎算不上第一流的深嗜)。其二,刘义庆以藩王之尊,在文学界领有相配敕令力,故其招聚体裁之士,不管遐迩,民众一定前来效用,袁淑、陆展、何长瑜、鲍照等那时一流的文东谈主都先后为其所用。其三,因为其门下文东谈主蛊卦,故天子刘义隆写信给刘义庆时,“常加意接头”,惟恐言差语错,见笑于人--正是这段话,给后东谈主留住了祈望和预计的空间。如《南史·刘义庆传》就在“引为佐吏国臣”后加上一句:
所著《世说》十卷,撰《集林》二百卷,并行于世。
这是史书的列传第一次提到《世说新语》。《南史》是唐朝东谈主李延寿编写的,那时《世说新语》依然成为一部“畅销书”, 故不成不引起喜爱。李延寿似乎认为,《世说新语》和《集林》 以及前边所说的《徐州先贤传》《典叙》等书不异,应该是刘义庆和他门下的“佐史国臣”们“集体编撰”的达成。不外, 细究起来,“著”和“撰”的含义或有不同,这样的记录也并莫得洗劫刘义庆对于《世说新语》的“文章权”。
到了明代,《世说新语》的作者问题进一步突显。如陆师谈在《何氏语林序》中就指出:“抑义庆宗王牧将,幕府多贤, 那时如袁淑、陆展、鲍照、何长瑜之徒,都一时名彦,为之佐吏,虽曰笔削我方,而检寻赞润,夫岂无东谈主?”“笔削我方”天然是细目刘义庆的文章权,“检寻赞润,夫岂无东谈主”则是说,《世说新语》无意“成于众手”,亦未可知。
一百多年后,清东谈主毛际可在《今世说序》中也说:“予谓临川宗藩贵重,缵润之功,或有借于幕下袁、鲍诸贤。”毛氏简略以为,《世说新语》这样的书,应该是刘义庆以我方贵重的身份地位,召集幕下袁淑、鲍照这些文人编撰而成,义庆本东谈主充其量不外是个“挂名主编”良友。历史上雷同的情况也不是莫得,《吕氏春秋》和《淮南子》不即是最佳的例子吗?
有了这些铺垫,到了近代,鲁迅才做贼心虚地提议了“成于众手”说:
然《世说》翰墨,间或与裴、郭二乡信(引者按:指《语林》《郭子》)所记酌量,殆亦犹《幽明录》《宣验记》然,乃纂缉旧文,非由自造。《宋书》言义庆才词未几,而招聚体裁之士,遐迩必至,则诸书或成于众手,未可知也。(《中国演义史略》第七篇《世说新语与其前后》)
从此以后,《世说新语》“成于众手”,便简直成为学界的基本共鸣了。萧虹、范子烨、宁稼雨等学者先后撰写论文,从各个角度论证此一不雅点。
不外我倒是认为,说刘义庆的其他文章“成于众手”应无问题,惟有《世说新语》却很有可能是独撰,义庆绝非只是是袖手旁不雅的“挂名主编”或“总剪辑”,而是“笔削我方”的“第一作者”。我的事理有三:
领先,编撰《世说新语》这样一部札记演义,刘义庆远比幕府中其他文人更具“愿心”与“愿力”。据《汉书·艺文志》 著录,《世说》的书名源自汉代大学者刘向,尽管刘向的《世说》早已一火佚,但他的另外两部书《说苑》《新序》,体例上却和《世说新语》极为相似。余嘉锡《四库纲目辨证·世说新语》说:
刘向《世说》虽一火,疑其体例亦如《新序》《说苑》,上述春秋,下纪秦汉。义庆即用其体,托始汉初,以与向书相续, 故即用向之例,名曰《世说新书》,以别于向之《世说》。
鲜为东谈主知的是,刘义庆与刘向有着绵长久了的血统纽带(详下),他比任何东谈主都具备编撰《世说》的方法动机,正如他编撰《徐州先贤传》不异,未曾不怀有阐发家眷文化、不息先人功业的实践抱负。这与吕不韦和准南王刘安召集食客永别编撰《吕氏春秋》和《淮南子》,其文化配景和创作动机不可相提并论。是以,我倾向于认为,《世说新语》的编撰,刘义庆应该是责无旁贷的主见者、所有这个词议和亲力亲为的“第一作者”。
其次,《世说新语》不是一般的演义书,而是一部兼综儒、 释、谈,涵摄文、史、哲的“中古文化的百科全书”,一般的体裁之士恐怕并不是其祈望作者。从想想倾进取看,刘义庆于儒、谈、佛均有涉猎,体现出涵化众家、折中并吞的玄学特点,这与《世说新语》的总体想想意旨颇为契合,简直可谓口角分明。
一方面,刘义庆年青时就怀有儒家济世之志,对儒家想想尤其是孝悌之谈最为尊崇,表当今《世说新语》的编撰上,也一目了然。如《世说新语》三十六门以“孔门四科”(德行、讲话、政治、体裁)居首,《德行》门的四十七条故事中,有十余条都与孝谈联系。此外,从《仇隙》门的几条复仇故事也可看出,刘义庆对稳健儒家礼义的复仇举止怀有分解之恻隐。
另一方面,《世说新语》中到处可见沉着正常、遗世高蹈、儒谈兼综、礼玄双修的玄学深嗜,这与贵为藩王的刘义庆一踏上宦途,就遭遇血流成河的政治权利构兵联系。《宋书》 本传称其“少善骑乘,及长,以世路艰巨,不复跨马”,这是颇具政治潜台词的一个细节。动作宗室亲王,又是朝廷宰辅的刘义庆,深感伴君如伴虎、高处不堪寒,为了全身远祸,不得不自求外镇。透过《世说新语·政治》的记录不丢丑出,刘义庆最为向往儒家的“仁政”与儒、谈二家都宝贵的“正常而治”,对隆刑峻法、尖酸寡恩的“察察之政”颇为排拒。到了晚年,对实践政治的失望,使他深感“世路艰巨”,东谈主生无常,于是其想想渐从儒家转向佛、谈。《宋书》本据说他“受任历藩,无浮淫之过,唯晚节服待和尚,颇致费损”,即是很好的例证。据《高僧传》记录,刘义庆曾与多位僧东谈主有过密切往来,是以在《世说新语》中,以名僧为主的故事就有八十余条。以上这些想想资源,恰正是袁淑、陆展、鲍照、何长瑜等体裁之士所不具备的。
临了,即使从体裁才华的角度看,刘义庆也比他幕府中的体裁之士更具备编撰《世说新语》的可能性。要知谈,《世说新语》并非原创性作品,其性质不外是“演义家言”,是“纂缉旧文,非由自造”(上引鲁迅语)的一部志东谈主演义集。编撰这样一部书,所需要的未必是编者的诗文天才,而是对期间想潮的明锐性,对历史材料的熟练度,以及对编撰体例极度是分类想想的总体调控才调--这些条目,袁淑、鲍照等东谈主未必具备,而刘义庆却是无一不有。总之,《世说新语》的编撰需要的不是文华斐然的诗东谈主和作者,而是一个领有史识、学养和文件整理才调的学者和剪辑。刘义庆天然体裁才华略逊一筹,但论及想想的复杂、资历的丰富、识见的深刻、学养的渊博,实在比幕府中袁、何、陆、鲍诸东谈主过犹不足。
天然,要说《世说新语》“成于众手”,也并非全不测旨, 但这个“众手”,恐怕不是来自刘义庆同期代的那些“体裁之士”,而是包括纷纷错综的魏晋史书材料的弥远作者--这即是另外一个话题了。
是以,尽管《世说新语》“成于众手”不失为一种有价值的假说,但在找到可信的凭证前,刘义庆“第一作者”的身份,如故谢绝勾消的。
本文摘选自刘强著《〈世说新语〉通识》开云kaiyun,2023年7月出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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